陶磊:让建筑大隐于市、理悟自然、回归统一与思辨存在
陶磊
我和陶磊相识已久,年龄相仿。偶尔会在某个周间的午后,到他在北京798的办公室拜访,一同浏览近期的作品模型,喝点小茶,聊起大天,交流交流行业的信息与动态,并直率地批判了起来,畅侃。
陶磊——当代中国建筑师,70后,出生于安徽,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现居北京,经营着陶磊建筑设计有限公司(TAOA)。
在实践中,陶磊从2014年开始进行自宅的设计与建造。若以历史研究的角度观察,其自宅的建成(2017年)是陶磊在实践上的转折点,另一个启幕式。为何这样说?因为从那时起,陶磊在当代性的语境之下,于设计中探讨建筑之于自然的关系更为地浓烈、坦然与坚定,以“寻求一条与当今社会及自然环境共存的道路”——他尽可能的在“虚堂”中纳风、光、水、影、深翠碧绿的与自然对话,让建筑成为是贴近自然的载体而焕发自然不曾有的诗意,也让人得而进行真实生命的感知,以图净化心灵与穿越冥思,从而构建他所认为的人与空间、自然某种微妙的关系联系。
让建筑,大隐于市,有常入无常。
我曾问陶磊你的设计,自然是什么,它在哪里?
他想了一下,回答我说:
“自然并不代表什么,自然是人文的关怀与价值的体现。”
言谈间陶磊的自信显露,鲜明的宣示,
而这样的姿态便是一种人文特质,
“荡荡无私世,日月耀人文。”
我想,他的建筑也就是自然的居所、人文的躯壳,以净化一切的生命衍生之真实所在。
而建筑师对于自然的理解,各有论调,陶磊自然也有他的解释,并且辩证于古今的人类文明发展之间,虚心若镜的理悟自然。
首先,陶磊认为在远古时代,自然环境与人类是和谐共处,但人类为了生存,其栖身之处以避开自然灾害而建,以致身处大自然中的人类却相对害怕于自然。而今日正好相反,由于城市化高速发展,所提供的居住模式并不理想,人类接触自然的机会趋少,辨识于土地、文化与生态的能力过度破裂与偏离。因此,今日的人们对自然的需要比过去任何时代要来得更加地迫切,因为,自然是可以真正让建筑、让人们安身立命的,拥有自己的生活。陶磊也认为中国人对自然乃至对它的想象是直接、真诚与向往的,体现在山水画中,即一两栋抽象化的房子常出现在画中,乃是因在画者的思维中有了人的介入而对自然产生诗意的想象,自然就被视为是生活的命题与描述,而这便是东方哲学的自然观与生命观的体现,自然与人类在名山胜水前完美的合而为一。
作为当代中国建筑师,陶磊这样的思考是再自然而然不过了的,他并成为“此彼”的连结者。
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就试图去探讨建筑的精确性之于自然的关系思考,或者能否在环境当中给房子提供好的保护而让人重新去感受建筑及其周遭的自然,用具体的建筑焕发出自然的抽象化……
自然,就成为了陶磊在2017年以后的实践思辨,分为两种,并对比于作品之间的差异。
一种是他在城市或既有的范围之内去创造自然,让自然产生在围合的建筑之内并予以抽象化的揭示出人文的意识象征,或者是具体呈现而徒增亲近,如:陶磊在自宅、浮院与两重院(图1)(图2)皆用几何的空间多维来表达抽象山水的层次而创造体验的变化,以及经由庭院及其物件与路径环绕而构成感受自然(风、光、水、影、深翠)的场所,进而拓展了生活,自然还穿透在留有一侧缝隙的浮院,并寄生于飘浮感(图3);景宅则是陶磊用以接近自然,展现在空间的扩展与路径的延伸来完成(图4),并让建筑形成在意识上的飘浮、相连与回归自然之感……因此,这一切是陶磊在建筑之内的内化的自然、微自然的营造与对自然采取隐化内涵的赋予,结合四季的凝固感受,从而拒绝干扰的屏蔽外界始终,以及抽离与疏远于鱼肉市井的进行已身体验的自修,探求自在的安静。
所以,
他的建筑在生活之中
呈现出某种孤寂与空灵的姿态,
甚为独立。
另一种是建筑处于大自然环境中,陶磊的设计就自然而然的与自然亲近并融为一体,或者模拟自然的形态,或者潜藏于自然之中,如:陶磊在杭州风马牛·不是居以蝴蝶形态布局以密切接触山林,让建筑与自然(树木)共生,进而创造空间的共享与流动以丰富生活(图5),而这就如同前文提到陶磊试图在大自然环境中探讨建筑的精确性而让人重新感受自然,与环境神交并取得保护;而南京园博园花色驿站的形态,陶磊则采石头阵的堆叠布局,并在形态之间的空隙允许自然(花园)的介入(图6),或者用覆土掩埋部分而创造出空间的随机乃至衍生出无法预想的偶然性场景,甚为巧妙。总之,不管是在建筑之内或者是建筑处于大自然环境中,陶磊都企图让建筑在天地的大美之内、之间完成对自然的淬炼(图7)(图8)。
因为
“建筑要顺从自然,环境是自然生成的”
是陶磊欲阐述的观念并赋予实践。
除了与自然的辩证,在设计中,空间的本质与延伸、庭院的组构、材料的诠释、框景与取景的注目是陶磊另一些思考的面向,并符合于生活的要求……这些面向,他在执业初期已专注,一切自力而不假外求。
陶磊从业的时间早,本科时便参与中国的建筑实践。2010年他以本溪凹舍荣获了一些建筑奖项及其提名,受到了业界关注,是他在建筑界的初试啼声。在那时,他陆续完成了几个改造,有北京文化部博艺画廊、济南孟宅、北京悦美术馆等项目,而在这些作品中,陶磊已对上述面向有了基本的投入。
在北京文化部博艺画廊中,陶磊用锈蚀冲孔金属板界定了微妙的中介空间以填充新功能来解决原本不利的内部局限(图9),并形成与外部互动而注入活力的让老社区赋予艺术的性格。在济南孟宅中,陶磊以木材与玻璃盒子的搭配加建来界定新的功能形态,并寻求木材肌理的拼贴体现(图10)。
我曾问陶磊你是不是偏爱用木材?
他回答我说:
“是,也不是,因项目而异。”
然而,除了混凝土(建筑外部),在实践中考量材料属性与设计策略上,木材是我看到他在设计时使用最多的一种材料(建筑内部),当然与项目的功能(住宅)有关,即住居空间需要以木材的特性来彰显空间气息的温暖与自然,以及搭配少量金属与透光质感的材料来辅助氛围的塑造与凝聚。
于是,在陶磊的自宅中,木材于内部的使用占据了主导,大面积的包裹,并辅以铝板、钢板与混凝土板的少量搭配,它们各有其用并相互叠加,还若隐若现的形塑出空间的节奏与厚度以及视觉的隐晦端倪(图11)(图12)。而在两重院与景宅的内部,陶磊则展现更为纯粹的材料关系,一个是木板与混凝土板的对话(图13),另一个是木板与铝板的缠绵(图14),让建筑一泊二食的简单为了生活。另外,除了木材,在浮院、丽京别墅与南京园博园花色驿站中,陶磊则聚焦在混凝土的诚实、清贫与绽放的自律陈述(图15)(图16),并包被出无法言明的空无。
因此,真材实料的生成与演化,钜细靡遗,代表着陶磊的材料观是让材料恰如其分的本位扮演、精确组织,并展示手工智慧的真工与痕迹,不做夸示而扬弃炫丽,不仿其态而彰显本质,只求锁定特性而内敛简约,同时以自然平凡的描述默示为话语,把建筑推向材料与结构之间的真实性与逻辑性的建造。当然,材料的精准比例分割、纹理的控制、品味的掌握、耐磨、防水与细节收头等处理,以及整体质量的孕育在陶磊的设计中是斑斑可见的,材料也成为是他推进空间进行拓展的媒介(图17)(图18)。
而陶磊的材料亦是可以让人触手可及的,
容纳了专业、人性与进步,
把建筑的平庸提高到了尊贵,
也能触发某种可能性的发生。
基于此,他在材料编织的执迷上,
把建筑的界面予以渐变镂空的半透明展现是常见的,以此萌生建筑的精致与深邃,轻盈而优雅。在本溪凹舍中,他用砖的垒砌(方形)构成如漏窗般的界面,再经由光的内外洗练而让建筑展现戏剧化的表情,还削落其厚重感(图19)。在北京悦美术馆中,他用孔洞的钢板(圆形)塑造筒状空间的透明以增加看与被看的商业与艺术的交流,并呼唤时尚(图20)。而镂空的钢板、铝板与光线搭配营造出半遮半透的恣意则体现在自宅、两重院、景宅与本溪文化艺术中心之中,并以此增加路径迂回的敏锐与暧昧的空间界定,还迎来光的曼妙与璀璨以及感官的高尚与精致(图21)(图22)(图23)(图24)。
总之,材料因陶磊的眼光、品味与胆势而被发现与组织,并随着他的设计载浮载沉,渗入建筑也暗示生活,有时能会心一笑,有时难以言传。陶磊也通过材料本身辩证于自然与非自然之间的交互,并结合空间与结构的思考让建筑浑然天成,探讨超越的可能。
陶磊曾说:
“很多人在理论层面上探讨建筑,
但是最有意义的方式还是通过项目去实践,
我就是这样,
并关注本质问题,以及人使用建筑的真实目的,
让形式的构成有真实的理由。”
确实,空间的本质也是陶磊在实践中重点关注的,并与庭院的组构交互探究的衍生对空间延伸的清晰自觉。
在处理空间时,陶磊对于空间的性格有着严谨地尊重,不会让手法的巧劲盖过本质的体现,拒绝此等本末倒置,而是话语精简的把空间赋予现代、理性的形式面貌(图25),偶尔附加几何的活泼(图26),也许他骨子里就住着现代主义的神魂,低调自制的处之,铺陈等待欲出,以创造热忱,所以,他的形式是富有鉴赏的,吸引着人们的投视,并潜藏着内敛从容的东方意境与精神。同时,他也喜于用院子的组合(本溪凹舍的屋中院的内向性建立(图27)、子院相连与互通的自宅、两重院的上下平行崁套的庭院、以庭院下沉的通透营造的浮院(图28)、山东鲁花太阳城东区8号的宅中有园、园中有屋与屋中有院的扣合(图29)、徐州圣博文物修复研究所的屋中院(图30))与周围、内外路径(坡道,廊道,楼梯)的串连所形成的动态线索来思考在本质之内的空间体验,倾诉着趣味以带动视觉的游走(近景、中景与远景,处处是风景),加上墙面和材料的延展、穿透与肌理拼贴来取得对空间延伸的阅读,赋予其意义的深远与无限,进而挣脱枷锁,模糊与破除室内与室外(开放,半开放,私密,半私密,用玻璃界定,无形生活边界)、人工与自然、精神与物质的界限,以达到建筑与生活所有的“无边界”的统一。
我以为这就是庄子
——破除,统一,化育,融映。
此时,陶磊的建筑既能引人入定的思辨存在,安神定居(图31)(图32),也能让人切近设计者所要给予的一切并和谐地享受空间的灵活与自由,飨宴于欢愉与沉思,并能行云流水般的体验,还论述建筑的整体。而当填充入功能的日常内容与自然元素后,不可预测的事情常发生在统一后的接触,期待与惊艳会因场景创生而给出不同的回应。
多余之物都是累赘。
因为,
陶磊所企盼的是回归宁静、回归自然
与回归统一的
奉以为自我圭臬的追求。
我可以有理由相信,
这一切是陶磊的“精神价值”并在设计之初就已预设,
因为他曾说:
“在设计阶段,
要对建筑的最终结果有一个明确的认识。”
从始至终的良性助缘。
此外,框景与取景的注目是陶磊用来框住建筑以外之景,并构建在建筑处于空旷与大自然环境中以及远处胜景的取景条件之下。在济南孟宅中,他关注住居范围内最小限定的框景,以求内外互动与遥望远处的山峰(图33)。在本溪凹舍中,他用内凹巨大的空洞平台与横向突出的玻璃盒子以取景,纳城市入法眼(图34)。而本溪文化艺术中心的成排镂刻的凹洞,除了取景,陶磊也希望吸引人们望内而投以兴趣(图35),山东明湖100艺术文化综合体也是如此,并还在建筑皮层衍生双层的暧昧情愫,揭露性格(图36)。处于大自然环境中的杭州风马牛·不是居,陶磊的取景更为的开放与全面,错落的框景在环顾四周的墙面驻生,让自然无尽地渗入(图37)(图38)。另外,除了横向取景,在南京园博园花色驿站、观景塔与徐州明美术馆中(图39)(图40),陶磊尝试了纵向取景,让视觉在不同高度与方位绵延地延伸,满足登高望远的意境。
前文提到,渐变镂空是陶磊在材料编织上常见的执迷,有时他还把镂空这件事放大而成圆洞,作用于界面,置于顶部是取光用(浮院,山东鲁花太阳城东区8号)(图41)(图42)或者让植物生长(景宅)的以观落叶(图43),置于墙面则是透光与窥景用(徐州圣博艺术家工作室)(图44),诱人着迷以聚焦,这些也都带有框景与取景的含义。
近来,陶磊尝试了水泥浇筑的雕塑试验,与艺术家吴笛笛合作完成了广东空园的项目(图45)(图46),并从中回应了自然、风景及其有无的议题,他在流水般的外部形态中探究游林的乐趣,在注水的内部空间中思考自然冥思的境仰,以此企求在虚空中的存在思辨。
言此,可以观察到,
从过往今,陶磊似乎在一步步地提炼,
于过程中萃取精华,
以构建自己的话语体系,
不疾不徐,掌握节奏。
而综观陶磊的实践,在这个阶段若让我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让建筑大隐于市、理悟自然、回归统一与思辨存在”的陶磊在历史洪流中有他的位阶,这也是他开悟建筑的过程,亦可成为后续观察他的依据。
没完,数年后,本文待续。
黄元炤
2020年9月笔于ADA研究中心
(所有图片皆由陶磊建筑设计有限公司提供,作者为陶磊)
作者/黄元炤
Huang Yuanzhao
建筑历史与理论研究学者,毕业于北京大学、逢甲大学,并执教于ADA研究中心;在现代历史意识语境之下,长期从事建筑史论之于时代的构建与整合、拓展与凝聚的研究工作,以及观念、思想和价值取向的文艺批评;在多家杂志发表学术论文80余篇,并出版多本学术专著。